夏卿一把没拦住,又不敢太往前,怕误伤非言道长,只大声训斥道:“‘小灾星’,你要造反吗!好歹你也是读诗书长大的,难道不知凡事要讲理,你这样蛮干,倒坐实对你的断言猜测了。”
沈冲天冷笑一声:“不造反,岂不辜负‘灾星’的称谓?我跟你们讲理,你们一口咬准我是灾星,不容我讲理。如今我动粗,你们又要讲理,真真可笑!”
说话间,非言已经被勒得双睛上吊。
天赐苦心劝道:“冲儿,莫要再起杀心!莫要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,一句不值得的话害了自己一生!非言道长是正统仙家,你杀了他,天地间就容不得你了!听外婆的话,快住手吧!”
沈冲天听到外婆的声音,又歪头听听非言,气息已断,只消再一分力,就会断命。他一向与外婆最亲,终是不忍拂外婆好意,忽然右手一松,龙筋鞭一侧松垂下来,垮垮地斜搭在非言肩上。非言全身早就瘫软,全靠鞭子的力道维持着站姿,如今一下失去支撑,瘫在地上。众人见到沈冲天松手,都松一口气。
非言坐在沈冲天脚前,略缓几口气,终于回过神来,手脚也有些力气,忙不迭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到夏卿面前,喊出:“师弟……救我!”本想保住夏卿腿,一下扑空,跌在地上。再看夏卿忽闪身快步到沈冲天身前,一掌拍过去。
沈冲天听到风声感觉大事不妙,仗着灵活的身形急忙躲闪,还是被打中软肋,疼得他顿时弯腰,双手捂住痛处,费力地挤出话来:“外公,你真要杀了我!”
夏卿果断道:“你已起杀心,留不得了。”
天赐一见夏卿此番动作,忙冲到他前面,恳求道:“冲儿他只是个孩子,失于约束,又目不能视,一时冲动,并非罪无可恕啊!看在云烟孩儿仅此一子,你杀了他,让女儿做何处啊?”
夏云烟也拦在父亲面前,哀求道:“父亲,求你,留下冲儿一命吧。都是我失于对他的管教,才会酿成今日这样,他有什么错,我来替他担。”
夏卿叹道:“你们啊!见识短浅,没看这小灾星已经起杀意了吗,留不住了!再留,等他酿成大错,罪及家人,让全家都为他陪葬吗?”
一众看客先是震惊,见事态稍平缓些,立时升起一片议论讨伐之声。
“小小年纪,下手凌厉残忍,确实是个祸患啊!”
“就是,要不怎么说是‘灾星’呢,这样的人在家中,早晚带来灾祸!”
“今日要杀非言道长,下一个还不一定是谁呢?”
“这种人可留不得啊!”
“千万留不得!”
“要我说,这样的,就应该就地正法,以儆效尤!”
“你可小心点吧,不知道这个小瞎子耳力极强,心眼极小,当心被他听见记仇呢。”
“可不是,这人心要是坏了,做不了好事!”
“就这种‘小灾星’,南鹰神就不该收留,应该杀之而后快!”
“天降灾星、三界魔头,当初占卜之言不就是这么说的吗?果真应了!”
……
沈冲天听着周遭一群不相识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的纷杂妄议,心中腾起一片凄凉。他的疼痛还未缓解,仍旧弯腰捂着痛处,眼下比疼痛更为紧要的是思索对策。南鹰神能被一个非言道长蛊惑,更容易被一群长舌之人蛊惑,只怕此时真正起杀心的不是沈冲天,而是南鹰神夏卿。
夏卿倒真是被这群议论坚定了心性,喝令道:“众将,这小畜生恃强行凶,妄起杀机,实不能留,就地正法!”
家将得令一拥而上,莫说沈冲天修为不高,就是修为再高,也难抵群手。再说他本就是出来赏月乘凉的,剑、匕首、袖箭一应明暗大小兵器都在房中,手中只有一条龙筋软鞭,对付一群人实在太弱。很快沈冲天就被撂倒在地,再起身已经十分困难。
夏卿见状上前,看着沈冲天,冷漠决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道:“小灾星,认命吧,下辈子投个好命!”
沈冲天忙唤道:“外公,外公!别杀我,我再不杀人了,再不起杀念了,行吗?”
夏卿道:“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!太迟了!”说完一掌照着囟门拍下去。出手时终有几分不舍,力道略轻了些,直打得沈冲天七窍出血,却还残留悠悠一丝性命。
沈冲天口鼻中皆是血,含混不清地苦苦哀求:“别杀我,别逼我!”
夏卿若此时收手回转,事情也就罢了,偏偏他见一击不能致命,又打算再补一击,直接了结沈冲天性命。就在他第二次出手之时,一个俯身,看见沈冲天半仰在地,右手在耳环下端一擦,就知不妙,眼见他手下似有东西飞出,却因距离太近,根本无法躲避。夏卿第二掌未使出,就感觉胸肺之中一阵刺痛,刺痛之势在胸中不断扩大加重,想再出招,只在须臾间,四肢力气就被废掉。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:“你……”此时夏卿明白两件事,第一,冷翼究竟是如何被杀死的;第二,自己很快就跟冷翼一个结局了。
众人见夏卿未出招,忽而跪在地上,身体渐颓废,便知不好,赶紧乱向前凑。天赐和夏云烟在最前面,看到自家两个人,沈冲天七窍冒血,半仰地躺在地上,左手至肘支撑在地,右臂向前直伸,右手依然保持着向前递送的姿势,夏卿已经不行了。
天赐忙跪在地上,扶起夏卿的头,揽在怀中,伤心道:“我们一家刚经历那么多风浪,终于能平静几日,团聚开怀几日,这样不好吗?为什么你从不听我的话,执意相信非言的挑拨,一心要冲儿的性命,终至酿成今天的苦果!”
夏卿见天赐,摇摇头,使出全身仅存一点力气,勉强挤出一丝微笑,撒手人间。
夏云烟扑到在地,悲恸欲绝,喊着:“父亲!”泪如雨下。一时又扭头看看母亲,抱着父亲的头一动不动,不免又担心道:“母亲……”
天赐保持着姿势,双目呆呆空无一物,缓一口气,慢慢说道:“云烟儿,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女孩,此时此刻起,需要你担起这里的一切。莫要惊慌,收起你的眼泪,还不到落的时候,跟着为娘学。”
说完,天赐轻轻放下夏卿尸体,起身面向众位宾客缓缓俯身施礼,平静道:“今日多谢众位好友赏光,如今天色已晚,宴席结束,众位请回吧。来人,送客!”众人都忙不迭还礼,不敢再置一词,纷纷离开是非地。
天赐又高声唤道:“非言道长请留步。道长善观人相、天相,又是亡夫同门兼好友,亡夫身后事少不了道长相帮。众家将听令,千万把道长留住,别弄丢了。”
一众家将刚碍于南鹰神权威,奉命团团围住沈冲天,眼看着南鹰神受非言蛊惑,终闹到不可挽回,压抑一腔悲愤。听到天赐的命令,急忙高声应着,紧紧拦住非言道长,一个个攥紧双拳,怒目而视。非言见事态越发不可收拾,想赶紧离开是非之地,却再走不了了。
天赐一面指挥人手把夏卿尸身安置妥当,又扭头看看地上的沈冲天,道:“此事是你引起,你总是脱不开责任,况且此事终归要有个了局,对吧。”
沈冲天点点头,自从到南鹰神府,外婆一向疼爱照顾自己,他打定主意不会对外婆下手,安心等待外婆对自己的裁决,眼下是生是死,都无所谓了。
天赐却不看沈冲天,扭头高唤一声:“青霭何在?”
青霭本来在自己房中,心神不安地听着外面动静,知道沈冲天惹下大祸,正拿不定主意,何时该出去,出去说什么,忽听到天赐召唤,忙出来到天赐身边。
天赐恭敬言道:“家中丑事,让九公主看笑话了。如今还有一桩事,我们全都不方便出面,还要劳烦九公主。”说完递一个眼色。
青霭当即心领神会,转身离开,一时走回来,手中提着沈冲天的双剑。家将们见状忙让开一条路,青霭稳稳地走到非言面前,直勾勾盯着非言,冰冷道:“你刚才怎么说来着?我不过一介卑微的龙女……那我现在告诉你,再卑微的龙女,再不祥的灾星,他们的剑一样是锋利的,就像你的话语一样锋利伤人!”
青霭话落剑出,黑剑直刺入心房,力道过大,导致剑尖都从背后冒出来,然后又被全力快速抽出,鲜血随着剑直喷出来,溅了青霭一身。青霭垂着眼默默地看着非言在面前倒下,接着她仿效沈冲天,单膝跪在非言尸体身边,将白剑抵在非言脖颈另一边,手起剑落,非言的头颅像铡刀铡草一般利落割下。眼看着魂魄消散,青霭撩起非言袍襟,把双手及双剑擦拭干净,剑归鞘,双手捧着递给天赐。
直到这时,青霭才朗声道:“八月十六,亥时初,南鹰神外孙沈冲天与前来赴宴的非言道长,在南鹰神府后院,因小过节酒后起口舌争执,逐渐演变为械斗。南鹰神前来劝解,不料二人争斗中误伤南鹰神致死,沈冲天恼羞成怒,提剑斩杀非言道长。青霭客中,闻讯赶到,协助府中家将擒获沈冲天,收缴兵器双剑。如今人赃并获,请夫人查验。”
天赐点点头,收下剑,道一声:“有劳!”再无他话,转身走开。
青霭也转身往回走,走到沈冲天身边,轻声道:“小灾星,借你名声一用。”
沈冲天亦轻声回道:“多谢!”